【评析】
快乐与生命同在,只要有生命的存在,就有对快乐的追求。明代的王畿说:“乐是心之本体,本是活泼,本是脱洒,本无挂碍系缚。”(《宋儒学案》引《答汪南明》)这是本体之乐。现实社会中不同群体各有快乐,但所乐不同,贾有贾之乐,工有工之乐,农有农之乐,士有士之乐。各人也有不同的快乐追求,有明道之乐、物欲之乐、山水之乐、伦理之乐等等。这里所说的寒夜围炉式的田家妇子之乐就是伦理之乐,本书的内容都是在这个预设背景下的闲谈,但所谈绝非纯粹为了消遣,不是家长里短,不是神仙鬼怪,更不是利欲享乐,而是力图在儒家思想基础上构建出一个道德完善、精神平和、家庭和睦的民间社会。
中国古代社会一直注重伦理教化,统治者将意识形态改造过的儒家伦理向下宣讲,这既符合国家意志,又合乎儒家思想,并通过诏诰、条令、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从而获得了绝对的权力;而下层社会则通过学校、宗族、仪式向民间社会广为传播儒家伦理,从而形成了一个广泛的社会运动。在这个长期的过程中,伦理、等级、秩序、老幼、亲疏、尊卑、血缘在民间社会得到加强。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礼教下移,中国社会的伦理性质得到强化。正面意义上,其目的是要在理论上建构一个道德完善、精神平和、家庭和睦的民间社会。而由于意识形态的作用和现实社会刺激出来的以自保为特点的生存策略,使得这种理想打了折扣,根本上是以一种乡愿式的生存方式宣扬适应社会而不是改变社会的人生路径,以获得现实存在感。可以说,正是这种复杂的表达塑造了中国人的国民性格,即坚持以儒家伦理为出发点,以构建平和社会为目的,以求得更好的生存现实为具体目标,但因并没有从根本上建立真正的自我,对现实不满,依赖社会而不想真正改变社会,所以总是充满了一种圆滑的生存智慧。
第一则
教子弟于幼时],便当有正大光明气象];检身心于平日],不可无忧勤惕厉功夫]。
]子弟:对后辈的统称。《荀子·非十二子》:“遇长则修子弟之义。”
]正大光明:胸怀坦荡,言行正派。《易·大壮·彖》:“大者正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易·履·彖》:“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朱熹《答吕伯恭》:“大抵圣贤之心,正大光明,洞然四达。”气象:原指自然界的景色和现象,亦泛指景况和情态,此指人的言行举止和态度。《新唐书·王丘传》:“(王丘)气象清古,行修洁,于词赋尤高。”
]检:反省,检讨。
]惕厉:警惕激励。《易·乾·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惕,警惕,戒惧。厉,磨砺,磨炼。
从子弟们年幼时就开始进行正确的教导,他们才会有坦荡正派的举止气概;在平素生活中就时常对自身进行反思检讨,不能没有忧勤戒惧的修身功夫。
【评析】
这一则是讲子弟教育,是说幼小时的教育要养成正大光明气象。所谓正大光明气象是说要有高远的追求,心胸坦荡,不要落入虽有知识,但心胸狭小、精神卑陋的境地。如何保持这种精神境界呢?平时要有自我反省精神,要经常进行自我身心检查,保持忧劳勤苦并心存戒慎的精神状态,不能放纵自我。
这是典型的理学思想,理学要求时刻保持清醒,检点自我,克制人欲。表现在子弟教育中,就是要制定严格的家规,贯彻在日常生活和成长过程中,严格要求,切实执行,丝毫不放松。现在看来,这也许过于固执,我们更喜欢给孩子提供一个宽松、自由的成长环境。这涉及古今培养孩子理念的差异,但本质上并没有差别,都是为了培养孩子良好的品性。差别在于如何达到这一目的。宽松不是过分放纵,放纵自我从来都无法养成良好品性;同样,“忧勤惕厉”也不是整日死气沉沉,而是限制人的放纵无度。尤其是对儿童,溺爱基本上等同于放纵,养成良好生活习惯,学会自我克制是教育应有之义。晚明李贽说:“夫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也。”(《童心说》)说的是“绝假纯真”,强调的是童心的自然真纯的特点,是针对长大后为道理闻见束缚而强调童心,从来都不是放纵自我。童心说深刻影响到晚明文化,主要体现为人们将这一概念转化为人可以不受拘束地享受物欲,于是形成了无所忌惮、纵欲任情的社会文化,其实离童心很远。因此,对这类主张,我们要保持客观的心态,不能一概否定。但又要注意到另一面,所谓规矩是社会在特定思想和社会制度、文化礼俗背景下形成的,过度强调又会形成僵化的形式,无形中限制了人的心灵自由,正如李贽所说:“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同上)规定的道理闻见反而成为束缚人心的工具,也就是说本来用于教育规范子弟的“道理闻见”反而成了束缚天性、压抑自我的工具。因此,对这类主张我们要有客观的看法,从约束自我、学会克制的角度看有其古今一致的合理性;但社会规范有其两面性,应该去除压抑和限制中的不合理因素。当然,这要看社会提供了一种什么样的思想和规范。
第二则